在我從事療癒工作的經驗,最棘手的課題,就是遇到「強迫將事物貼標籤」的人了。
怎麼說呢,這類型的人,要他好好接納/欣賞眼前的事物幾乎不可能,更別說全然的「接納/欣賞自己」了。
當我描述某事物更深的意涵或更大格局的視野時,通常他們都會直接忽視,對我的話語充耳不聞。
因為他們已經在專注看著自己腦袋裡的各種標籤了。
那些標籤緊貼著他們的雙眼(更精確的說,在他們的雙眼之前),以至於真正的世界完全被擋住。
所以,我很喜歡讓人們回到大自然的懷抱,一邊聊聊彼此的認知差別,這樣就可以讓他們發現自己這種強迫症,我也可以滿足自己的職業病。
比如,有個情境是這樣的:
一個長輩,她是那樣勤奮工作了一輩子,對這個社會與家庭責任盡心盡力,照顧父母到去世、照顧孩子到長大、累積了人脈與資產、建立安穩舒適的生活環境養老。
以人間的學習來說,她非常的認真稱職圓滿,只不過,當她不再有任何責任了,這樣長年的習慣,卻讓她退休後對未來感到非常困惑。
她經常說的幾句話就是:「我老了、我累了、我夠了、我盡責了、我好無聊。」
嗯哼,就好像她已經死而無憾了,卻還是無奈的活著。
無論我如何鼓勵她探索未來的可能,最後都是這幾句話告終。
於是我邀請她到陽明山走走,我覺得換個環境也會換個心境。
她不虧是多年認真生活的人,對植物的種類認識繁多,喜歡種花,也曾經培養過插花技藝。
所以她一邊散步,一邊指著不同的植物,説:「這是馬拉巴栗、這是波士頓蕨、這是小葉欖仁、那是川七、那是靈芝、那是七里香…。」
「如數家珍啊,植物博士!」我讚嘆。
「還好啦,活久了自然就看得多。」她謙虛的自豪著。
我們又走了一段,她口中不斷念著各種我沒聽過的植物名詞,就好像她是一個超級資料庫,輕易的就能將看一眼的東西貼上標籤。
我看她非常享受自己這樣的能力,想著這是她工作一輩子練就的腦力吧。
我突然有一個感覺,是個時機將話題導入她自己。
於是我突然提問:「那妳能不用名詞跟我介紹這些植物嗎?」
她:「咦…?呃…。」
(好了,拆標籤的大好機會來了。)
我:「其實我對植物沒那麼好奇啦,我對妳比較好奇…
我想問,如果妳能不用習慣的那些語句來定義自己,比如『我老了、我退休了、我沒體力了』這些。
那,妳可以重新介紹妳自己給我嗎?」
她停了下來,嘆了一口氣,陷入憂慮,眼神疲憊。
我:「好了,我想妳已經看見:妳活了一輩子在自己身上貼了多少標籤,光是看著這些標籤就夠累了吧?」
「是啊,我這輩子當過太多角色,經歷太多事情…你意思是,這些全都是標籤?」她驚訝,開始困惑,感覺想說些什麼,又說不出來。
我們又慢慢的走著,這個過程持續了一陣子,但我總是享受這個時光 — — 有個人開始專注思考了。
當一個人開始思考,一片模糊不清卻一直在那兒的事情將得以被正視。
我看見她反覆的欲言又止,我猜,她是要說些關於自己的想法,卻發現那是另一個標籤。
我也發現,我們已經在用心靈感應了。
當她想開口問什麼,比如「可是、但是、這樣的話…」我只要給她一個眼神,她就明白,那只不過是另一個標籤。
有頑強的標籤、高黏度的標籤,還有標籤中的霸主(性別、年齡、人生重大事件等)但 — — 還是標籤!
她越來越深入她自己,於是我感應到,她黯淡無光的氣場開始轉亮。
她的步伐開始穩定,背脊挺直,表情莊嚴,眼神越來越光彩。
我又猜,她是慢慢發現,每撕下一個個標籤,她就越輕鬆、越有活力、越覺知,好似標籤有真實重量似的。
以及,當一個人不再往自己身上貼標籤,這種人與人、人與萬物的之間的相對關係與框架就溶解了。
我們在同一個心靈中散步,這裡不用語言與標籤,只有千變萬化的感覺。
我們慢慢回程,終於有了對話。
她:「這就是你的能力啊?進入別人精神世界的能力?」
我:「咦,您發現了?」
她:「我就是直覺你會對我有幫助,感覺你有些特別的能力,但真是令我驚訝,看起來你平時真的很認真在自我探索。」
我:「 哈哈,過獎ㄌ,美麗的女士與偉大的靈魂,跟您交流我也學到很多。」
沒有其它客套的對白,我們各自回家了,但是我們的心會一直同在。
故事到這裡就告一段落了。
我想說的是…我已經說完了!
祝拆標籤順利!